守候砍旗

——观广西融水苗族自治县洞头镇“砍旗”民俗后感

　　“又要砍旗了，伤心啊……”，为了一位老大娘的这句感慨，为了体味她欢庆场合里伤心的由来，我停下了离开的脚步，静静地看完了今年的砍旗仪式。这竟是我第一次正面地、完整地走进这个仪式，也才知道这个仪式竟然可以瞬间成为我多种情感的触点，让我既想沉寂又想大声叫好，让我泪眼朦胧的同时嘴角却始终挂着微笑……

　　家乡砍旗的习俗并不知起源于何时，从记事起便知这是家乡一年一度极其重要的仪式，是每年春节从初二到初四为期三天芦笙堂会的闭幕式。仪式年年举行，而我却真的说不明白，为何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一次全程参与。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是没有力气、勇气，更或许是因为没有耐心，所以渐渐地，不参与便成了习惯。

　　这确实是一个需要力气的仪式，因为需要在拥挤的人群中奔跑着参与。家乡素来就有听芦笙能强体魄、保丰收之说，所以每年三天的芦笙会都是极其的热闹。各村各寨都派出数十名芦笙高手汇集到河岸边的一块坪地上，各自团围在长篙升起、迎风飘扬的寨旗下比拼着芦笙的技艺，身穿节日盛装的姑娘们，围着本村的芦笙队跳起踩堂舞，尽可能的把周边观众的目光吸引到自已的方阵上来。就这样，每年三天，每天如此，大家都会乐此不疲的前来淋浴吉祥、分享快乐。但这份热闹，在坚持三天之后最终是要通过砍旗来收场。每到砍旗环节，人群就已走了一大半，只有少数人陪着芦笙队奔跑着将旗帜护送到河边，各村寨派出一名壮实的小伙挥刀砍下旗帜后，交给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保管，再把旗杆砍成几段扔到河里，然后大家奔跑着、呐喊着散开……这就是家乡很原始的祈福方式，旗帜代表美好，旗杆代表邪恶，美好留下来代代相传，邪恶扔到河里使之流向远方，叫喊声越大、跑得越快的人就会离邪恶越远。

　　这同时是一个需要勇气的仪式，因为仪式的隆重需要放枪鸣炮来烘托。在过去，家乡的成年男子几乎每人都备置有一把土制沙枪，平日里主要用于狩猎，砍旗的时候各村寨都安排十几名枪手鸣枪趋魔。后来沙枪被管制后，大家便改用炮仗来代替，旗帜一倒下，四处轰隆隆振天巨响，响声越大妖邪就跑得越远。

　　然而，这更是一个需要耐心的仪式，因为繁复的寓意需要繁琐的程序逐一表达。初四那天芦笙吹的时间比前两天要长，有单奏、齐奏、合奏，会用不同的形式吹奏不同的曲目来表现示不同的寓意，直到所有的芦笙手一起围着整个场地转了三圈，合奏完三支曲目后，大家才跑到河边进入砍旗程序。而此时，芦笙依旧舍不得停下，每个寨子再由一少年起头吹响上半曲，所有村寨一起加入齐合下半曲，就这样有多少个寨子就会有多少个轮回，没有半点的简化。当所有的曲目吹完，便是三天芦笙堂里最安静的时刻，所有人都注视着旗帜，都期望着旗帜能向自己招手，因为旗帜的飘向，意味此方来年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。安静是短暂的，最后随着一声哨响，几面旗帜瞬间倒下，一直还在耳畔萦绕的芦笙声，也瞬间的淹没在一片枪声、炮声、呐喊声中……

　　芦笙亦有不舍时，人心又岂能不依恋。今日感慨的老大娘，必是当年踩堂的俊小妹。视芦笙为精神命脉的她，想想来年的芦笙不知还要等待多久，想想与芦笙相伴的岁月不知还能有多长，又怎能不伤心呢？

　　伴随着这份伤心的牵引和砍旗仪式的进行，勾起了我的许多回忆，也唤醒了内心深处的乡愁。这乡愁，如同夕阳下那一面面旗帜的影子——被拉长、被牵扯、被摇曳，但同时也被温暖着。尽管如今的芦笙堂会与过去相比略显萧条，但质朴的乡亲们把对生活的热爱融入到芦笙中，把对未来的向往寄托于旗帜上的那份执着，却一直在代代传承，从未间断。

　　今年的芦笙停了，旗帜放倒了，我坚信明年旗帜会扬得更高，芦笙会吹得更响亮，而那位老大娘，必定依然会坐在那里静静的守候……

　　作者：来宾市人民检察院李英